古村之声

古村旧事

摘自《古村之声》第32期

 古村是大埔县北部的村庄,四周有散石、东福、演下、彭公畬、翁和坑等小村拱卫着,成为一体系。
    古村,话说(村开宋代),可能更早便有人在此居住,已在一千年以上。
    村民是客家人,勤劳,努力。先民们真了不起!以水利建设来说;古村的大溪和小水两溪中便有新陂、高陂、抱头陂、塘头陂、伯公陂、礁陂、长塘陂、庵边陂、淋坑陂等九座;把溪水引到村中的田地去灌溉,增加生产。去年狐狸坑口的礁陂被洪水冲坏了一角,弼祖堂的锺锡杏先生立刻捐钱把陂修好,真是功德无量,令人敬佩。
    大约在民国二十年前后,碓陂被洪水整个冲崩了。以后请木教师傅来重砌一座。新砌的陂,大石之间有缝,会漏水。我们几兄弟拿着锄头,去溪边脱草皮,把草皮塞进石缝去,叫做塞陂,塞陂是有挑战性的。要有真实的功夫;潜水下去,先把漏水的石缝,把草皮塞进去,塞紧;时间相当长,也要力气。但也很好玩。古村的男孩子差不多都会游水。不会游水的可能很少很少。
    古村人不论在家或旅外都是勤劳节俭的,所以村里的房屋都很整齐的砖墙瓦顶。且多有白灰粉壁。全村,即使厕所畜舍,都没草房。
    几十年前有人得了意外之财,便说是“捡了矿”,现在想来,这矿是钨矿。黑色,比普通石头重得多。是炼特种钢的材料;价钱贵,八九寸的钨矿,那个时候便值五六钱银子。于是人们在铺路石堆里,石砌的田坎中都有可能捡到钨矿,也就发了意外的财。——也可以说古村是有钨矿的。现在还有吗?有多少?可以开采吗?
    捡钨矿之事是从长辈的口中传下来的。现在发现煤矿是真实的事。希望有足够的数量,可以开采。值得庆喜。
    说到煤。以前翁文灏先生曾说过一件事。约在民国二十年。他坐轿子经过一山地。天热,下午三四点时经过一树林下的棚子,有卖茶水和点心。他们停下休息。其时已有数顶轿子的人也在歇凉。言谈中知道他们是煤矿的主人。翁先生恭喜他们事业兴隆。可是他们却摇头说:投资下去煤却出不来。翁先生说,不会吧!距此七公里处,煤藏甚丰呢!当他们知道翁先生是国际知名的地质学家时,立即拿出两块银元给翁先生的轿夫,马上回头去看。翁先生指点他们的矿应该在对面山那片树林茂密之处。何处开口,何处向下,何处平进。煤在山里。他们现在的矿,确实没有煤。他们一行重回到树林茶棚下,三个人拿着茶杯,站在翁先生面前恭恭敬敬敦请翁先生做他们的最高顾问。以后煤矿一直很有成绩,发了财。
    有朝一日,古村也来一位地质学家,指点出煤藏的地方,那该多好。
    古村西片洋尾田,地理先生叫它“乌鸦落洋”,是好风水。后面那山是楮子树林。秋天时,满树满地的楮子。比莲子大,有硬壳。可煮可炒。淀粉甚高,去壳之后很可口,很香。小孩子时常在衣袋里带着当零食。楮树的阔叶落在地上。年久,堆积甚厚。每当五六月梅雨季节,地热潮湿。树叶里菌类繁殖,是菇;红色,叫做红菇,味甚鲜美。天将亮,村人提着篮子到楮子山下去摘红菇。去时遇到菇还小,可用树叶盖回去。回程时菇已长成,可以采了,差不多每人都有满意的收获。印象深刻。
    古村东片桂林堂后面那片枫树林。春天来时,满山绿枫苍翠欲滴。秋天却是一片枫红,飘飘欲醉,艳丽至极,是天然的好风景。以前常有老师带着学生专程来画枫树写生。枫叶芽可当茶叶,有特别风味。我对枫芽茶记忆甚深。只是楮子山也好,枫林也好。都是历史上的名词,几十年前便已砍伐一光。桂林堂的山上有好多年都躺着被砍的枫树。
    古村公学面前那片地,叫银坪,后面那山叫银山,顶叫银山顶。我想此地一定有过银矿,只是没有见到文字记载或父老传说而已!
    古村的大溪于村中和小水合流之后,向南流几百公尺有两潭,叫做庵边潭;古村公学下面那潭叫斋妈潭。潭在庵边和裔妈为名,是因为古村公学建校之前,那里有一间尼姑庵。尼姑,客家人叫斋妈。我小时候,一小尼姑叫茂华,人们称华妹。不知姓什么,现在如仍健在当在九十多岁了。比我大十岁吧!还是小孩子呢?人说她生得很美,很可爱。有一天她牵我到小溪唇一曾家;我坐着小板凳,伏在她膝上,她拍着我的头睡了好久。但我读书时,寺庵还在,尼姑却不见了,据说是搬到演下去了。
    这庵在银坪,银山脚,挖山坡地建庵。原有一大雄宝殿,南面两层楼十间房是尼姑的房间,清朝年间,信佛的人很多,反对的人也不少。有一首歌谣是这样的:
      龙华开会寺场中   求签问荚又登盅
      骗尽人家钱与米   人穷尼富庙兴隆
      劝君莫信俗和尚   佛教阐明孔教让
      良心修好即如来   何必持斋拜佛像
    签和荚都是求神问卜的法器,盅是铜制碗型口向上约一尺大的铜法器,拜佛念经时常敲盅,像打拍子。做佛事时善男信女常把铜钱铜板投人盅内献给庵中,也有人捐米粮的。这歌谣中有庙与俗和尚等字眼,可见是一般佛家,不针对古村的庵堂和尼姑的,只是古村也有人唱。
   庵里有一大钟,铸铁的,二三尺高,有百多斤重!钟面铸的字,似乎有“恋州都”的字样。“都”是古时的区域名,和现在的区、乡、村等类似。“恋”字日常很少见。只在龙窟坪之东,觉莲塘之西那片地方,从前的人叫“恋墩头”。可能这一带地方在古时叫过“恋州都”也说不一定。再说,庵的大殿和尼舍都建在古村的水口公王爷的南面,算是村外;是否说明这庵不是古村一村人所有?时移势易,斗转星移,此钟是否无恙?能从钟面的文字说明什么事实吗?古村的先贤们于民国三年筹得银元三百元,提倡教育,创办学校。称为古村公学,表示是全村人所公有,不属某姓某地,这名称一直用到民国四十一年才奉命改为古村小学。地址在古村水口那尼姑庵。在庵的大雄宝殿之北,水口公王爷之南,建两层楼,四间教室,两个房间。一二年级学生多,用楼下两间教室,三四年级、五六年级人少,各用楼上一间教室。这班上国语算术,那班便习字。五六年级人数更少,把教室的一半隔为图书馆。完全是迁就现实的做法、那些原是尼姑的房间改为老师和学生的宿舍。外村和本村五六年级的学生全部住校。每房两张床。记得我和洋尾田的曾祥铨,小溪唇的曾维持同房间有好多年。童年,一早起床,到斋妈潭洗脸后,在院子里,树林下大声读书。晚上在三四年级教室开汽灯上自习课,老师就在旁边,其情其景值得回忆。
    尼姑庵的大雄宝殿,为古村公学的大礼堂。正面供奉着五六尊比真人大得多的菩萨神像。这些神像的金身一直到民国十八九年才搬走。江国仁先生做校长时,请大埔梁若谷县长题写《诚朴勤谦》的校训。梁县长书写之后,还刻了一面七八尺长两三尺高大木匾,送给古村公学。
    江国仁先生办古村公学是很有成效的。民国二十一年大埔中学(那时大埔县的最高学府)招生,古村公学的锺雄材第一名,次期是曾得恭第一名,接着是曾维持第一名,再来是胡看芳第一名。都是古村公学江国仁先生的学生。当时的古村公学引起大埔教育界的注目和敬仰。
    公元一九九二年我回乡,到古村公学去。发觉当年的校舍,庵堂的和增建的,一砖一瓦,一草一木,一切的一切都为锺少群先生改为富丽堂皇的现代化建筑所代替。要想怀古也无从怀起!锺少群先生把幼稚园、小学、中学建成一个完整的教育体系,培养教育家乡和邻乡子弟青年后辈,精神真是伟大,影响深远,令人钦佩,值得鼓掌。
    厉坛是古村民间组织。有一座略像坟墓样子的建筑,在龟子石下。当年古村公学篮球场南边,周围都是绿色草地,古村公学的学生上体育课不打球的,好些在此打滚游戏。厉坛会首是西片塘子唇曾家长老。清朝时每年七月半中元节,全村会众都会参加(打醮),请和尚道士念经析祷,超渡孤魂野鬼。主持的和尚必先期半个多月晨昏参修,增进法力,以免被凶恶鬼魂侵袭。七月半那天黄昏打醮的会众,一路自西片牛屎窠头经鸡罗坑下山至村中小溪唇;一路由西片小水枫林下,沿小水至村中小溪唇集合。东片一路由油坊下经村中至银坪,一路由背坑经村中至银坪。集合后由会首持黄色三角旗前导,大家都手持线香、银纸沿途遍地插放,口中念念有词,引导全境无主孤魂来到厉坛。坛前坛后满山都摆着打醮的供品,甜粄香糕,时鲜水果,清茶美酒……由主持和尚师傅登台领导颂经超渡,祭拜祈祷。至深夜子时才告完成。这些祭品,依例是原主不携带回去的。等到主持和尚下得台来时,年轻的人们,本乡的邻乡的,一涌而上,去抢那满地的祭品(名为抢鬼子)倾刻之间,整片大地便只剩下厉坛和线香银纸了。这一年一度的盛会,很有宗教和社会教育的意味。
    龟子石下这片土地是古村南面水口,现在古村中学和正西面的溪水间那片田和山原来大路边的山坡,古村公学挖平做操场,还举行过运动会,照有一尺多大的像片;以后整为篮球场;现在是公路。我读古村公学时,有好些人在那里拈到不及一寸大小,整整齐齐,凌角对称,形如乌龟的石子,十分可爱,这就是龟子石。我三年级也曾拈到一只龟子石,只是太大了,两三寸长,也太重了,在书包里背了很久,可惜没有保留下来。其实,童年的宝货,没保留下来的,并不只龟子石而已!
    古村旧事,值得回忆和提一提的还很多。如新年的孔明灯、元宵的九龙灯。崔伯在大溪坝结塭放柴树。豆(毒)大溪。(壮观热闹,几里长的大溪,满溪都是捞鱼的人群。)油坊下杨寨伯公的各色好玩的赤梗子。七月半当年乌一半,八月半当年树下滚滚趱,九月九当年好蒸酒,十月十当年干极极的当年子。酸且尾。大溪小水的鲣、罢哥、石贴子、楮都啄。还有石螺子……都是。我读中学便离开古村,对乡情可说知得不多。只是有了年纪,难免思乡怀旧吧了!  (锺锺)